青藏高原位于亚洲中部，高海拔、气候寒冷、氧气稀薄、多样的生态系统和丰富的生物多样性使其成为一个全球独特而复杂的地理实体（贺桂芹等，2007; Shimono et al.，2010）。青藏高原严酷而脆弱的环境决定了藏族先民在初期认知自然、感悟自然和与自然进行交流的知识体系，由此产生了崇敬自然的信仰体系和尊重生命的价值观念。煨桑作为藏族文化习俗，在藏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李茂林和许建初，2007），每个家庭和部落一年之中要煨桑很多次（钟静静，2011）。寺院或民间举行的各种祭祀活动，以及藏历新年、望果节、雪顿节、林卡节等民间传统节日都要煨桑，有的家庭甚至每天早晨都要燃起桑烟（钟静静，2011；王新平，2015）。煨桑是一种净化仪式（恰白·次旦平措和达瓦次仁，1989；万代吉，2009；琼达，2020），用来祛除藏族人认为包括肮脏（filthiness）和污灶（pollution of the health）在内的多种“不净”（王新平，2015；琼达，2020），这种习俗至少有数千年的历史（恰白·次旦平措和达瓦次仁，1989）。

煨桑有两层含义，即净化和献供（窦鹏，2013；安夏毛草，2017）。第一，藏族先民用柏树枝叶以及其他含有香味的植物枝叶在燃烧时所产生的“滚滚浓烟”，来达到“驱除污秽之气”的目的，从而起到“净化”的作用。通过使用芳香类植物，熏燃各种易挥发、具有浓烈气味的物质，起到杀菌消毒、净化环境、祛秽辟邪等作用，是中国各地普遍存在的风俗（王新平，2015；张红霞等，2018），植物原料中的活性物质通过熏香的方式被人体皮肤或者呼吸系统吸收后可以产生许多医疗保健效果（张红霞等，2018）。第二，煨桑是一种体现藏族人民深刻信仰的祭祀仪式（万代吉，2009；王新平，2015），在举行煨桑仪式时植物燃烧所产生的“桑烟”也是藏族先民专门献给神灵的一种供品（万代吉，2009；窦鹏，2013；安夏毛草，2017），伴着桑烟念诵煨桑经文可以使人如愿以偿（张荣焕，2013）。煨桑过程中使用的焚烧芳香、产生白烟和香气的植物被称为煨桑植物（李茂林和许建初，2007；王新平，2015）。

关于煨桑植物，国外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印度、尼泊尔等国家。据报道，在喜马拉雅山脉，大约有90种松柏科植物被用来烧香，其中不同的刺柏属（Juniperus L.）植物是最重要和最常用的（Pennacchio et al.，2010）。在印度，Dorjey和Naurya（2021））做了拉达克地区喜马拉雅高寒荒漠环境中柏科（Cupressaceae）植物的民族植物学研究，发现当地人用刺柏（Juniperus formosana）的叶子和枝叶制造令人着迷的芳香烟雾而闻名，人们将“Shukpa”与其他几种当地称为“Khampa”的植物产品混合在一起使用。在尼泊尔，甘松（Nardostachys jatamansi）是非常受欢迎的煨桑植物，其产生的烟雾有诸多药用效果，但由于大量使用，该植物面临灭绝的风险（Shah，2023）。Manandhar（2004）报道了尼泊尔31种具有煨桑价值的植物，隶属于11科24属。Chhetri等（2024）调查到大吉岭和锡金喜马拉雅地区的居民早晚都会燃烧一些植物，带着烟雾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净化周围的环境，这样的植物有6种。在国内，Malaisse等（2012）进行了西藏中南部的民族植物学研究，发现许多家庭早上会点燃一些香料植物，包括松科（Pinaceae）、柏科、杜鹃花科（Ericaceae）和蒿属（Artemisia）植物。李茂林和许建初（2007）对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两个社区的煨桑植物进行调查，并对当地的煨桑习俗进行了记录和比较，发现在云南藏区，煨桑植物的选用以功用为原则并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另外，在西藏地区，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民族植物学团队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编目到部分煨桑植物，但没有做系统深入的专题研究（Ding et al.，2022; Guo et al.，2022a，b）。

民族植物学旨在深入研究人类社会与植物界的相互关系（Smith &Martin，2007）。青藏高原的藏族将植物资源融入到他们的文化、生活和传统实践中，煨桑作为青藏高原藏族利用植物的普遍文化现象，是当地居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其中用到了大量的芳香植物，基于多年经验的积累，当地居民甚至探索出对于煨桑植物的药用使用方法。对其进行民族植物学研究是理解当地居民与这些植物密切相互关系的一种重要形式，有助于我们了解人类如何利用植物适应高原，有助于生物多样性的保护（Liu et al.，2002），同时也有助于对芳香植物的开发利用，为人类健康事业做出贡献。因此，本研究调查并记录了西藏藏族煨桑过程中使用的植物和传统知识，以探讨煨桑文化中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和持续利用。

1 材料与方法

1.1 研究地点

2019年7月至2023年5月，先后在7个市（地区）进行了4次煨桑植物的民族植物学调查（表1，图1）。每个市选择1~5个乡镇，每个乡镇选择2~3个村落，共在23个乡镇访谈了45个村。每个村庄选择10名以上具有煨桑传统知识的信息报告人进行访谈，总共采访了459名受访者，其中男性246人，女性213人，年龄在18~95岁之间，所有信息报告人均为藏族。

1.2 实地研究和数据收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2018）》和获取与利益分享（ABS） 相关规则（Zheng，2019），在获得当地政府和参与者的知情同意后，利用滚雪球法（snowball sampling method）确定具有特定知识的关键信息报告人，如僧侣、藏医等。访问这些被调查者后，再请他们提供另外一些属于研究目标群体的调查对象。调查采用半结构化访谈（semi-structured interview）和自由列举（free listing）。由于研究地区的许多当地人不能流利地说普通话，因此实地工作是在当地社区领导的帮助下雇用当地向导的协助进行。所有采访都是用藏语进行的，由当地向导翻译成普通话，植物的当地名用拼音记录藏语的发音。由于大多数计算机系统在没有安装专用语言包的情况下难以正确录入和显示藏文，因此本文以藏文拉丁转写形式记录当地名。藏文拉丁文的拼写规则可在相关网站（https://www.omniglot.com）找到。所有访问都是在信息报告人的知情同意下进行的。根据民族植物学中常用的5W+1H（What，Where，When，Who，Why，How）原则，本研究设计了以下半结构化访谈问题。

（1）你能列举一些你用过的煨桑植物吗?

（2）你在哪里采集这些植物？

（3）你什么时候收集这种植物，你如何利用这种植物?

（4）你为什么要用这个物种?

（5）使用了植物的哪些部分，根、茎、叶还是其他部分?

（6）你能为我们讲一讲有关煨桑的神话传说和习俗故事吗？

1.3 植物凭证标本采集与鉴定

植物凭证标本的采集是在关键信息报告人的指导下进行的，并通过参考《中国植物志》进行鉴定。植物科和种的分类界限遵循APG IV系统（APG IV，2016），根据《中国植物志》（https://www.iplant.cn）对各地采集的标本进行了鉴定，植物物种命名标准参照《植物名录》（www.worldfloraonline.org）。

1.4 定量分析

将所有的当地利用知识信息组织成“使用报告（use-report，UR）”（Tardío &Pardo-de-Santayana，2008）列表进行定量分析。每当信息报告人在一种分类用途中提到一个物种的使用时，就算作一次使用报告（UR）。

1.5 被引频次（FC）和相对被引频次（RFC）

相对被引频次 （relative frequency of citation，RFC） 由西班牙民族植物学家Tardío和Pardo-de-Santayana（2008）提出，用来表示某个物种在相应地区的价值和重要性。

$RFC=\frac{F{C}_s}{N}=\frac{\stackrel{n}{\underset{i=1}{\mathrm{\Sigma }}}U{R}_i}{N}$

式中：FC_s是提到某物种（s）有用的总受访者人数（也称引用频率，frequency of citation，FC），为访谈时记录的所有受访者对该物种的使用报告UR份数之和；N为参与调查的受访者人数；i为受访者。

一个物种的RFC值越高，表明该物种在研究区域被频繁使用，并且被高比例的信息提供者使用。

1.6 文化重要性指数

文化重要性指数（cultural importance，CI）被用来反映每个民族物种的使用流行程度和使用多样性（Tardío &Pardo-de-Santayana，2008）。CI值是提及特定人种对某个物种使用类别的信息报告人比例的总和。计算公式如下：

$CI=f\left(z\right)=\stackrel{NC}{\underset{u=1}{\mathrm{\Sigma }}}\stackrel{N}{\underset{i=1}{\mathrm{\Sigma }}}\frac{U{R}_{ui}}{N}$

式中：UR_ui为调查到的某物种的每个使用类别的使用报告总数；N为信息报告人总数；NC为使用类别总数 （number of classes）；u为用途类型；i为受访者。

1.7 文化价值指数

文化价值指数（cultural value，CV）由Reyes-Garcia等（2006）提出，是3个因子的乘积。计算公式如下：

$C{V}_s=\left[\frac{N{U}_s}{NC}\right]\times \left[\frac{F{C}_s}{N}\right]\times \left[\stackrel{NC}{\underset{u=1}{\mathrm{\Sigma }}}\stackrel{N}{\underset{i=1}{\mathrm{\Sigma }}}\frac{U{R}_{ui}}{N}\right]$

式中：因子1为某一人种对某个物种（s）的利用类别数（NU_s）除以所有使用类别总数（NC）；因子2为相对被引频次（RFC）；因子3为某物种的每种用途相对被报道频率的总和 （CI）。CV值从0到FC不等。较高的CV值意味着大多数的信息报告人认为该民族-物种更倾向于被使用。

1.8 利用价值

利用价值指数（utility value，UV）由Prance提出，他将其定义为在一个特定文化中某个物种（s）的主要和次要利用价值的总和（Prance et al.，1987）。计算公式如下：

$U{V}_s=\sum \frac{u_i}{n}$

式中：u_i为某个信息报告人提到利用某种植物的次数；n为总的信息报告人人数。

2 结果与分析

2.1 社区和信息报告人特点

对西藏的23个乡镇共进行了民族植物学调查，总共采访了459名信息报告人，其中男性246人，女性213人，受访者民族均为藏族。共记录了3 317条使用报告（UR）。信息报告人的年龄在18岁到95岁之间，平均年龄为50岁，其中男性的平均年龄为50岁，女性为51岁。中年人群（40~59岁）提供了最多关于植物使用的报告（39.8%）（图2）。在这些信息报告人中，信息报告人的选择是随机的，无论男女都掌握着丰富的煨桑知识，不同年龄段信息报告人掌握知识程度也没有很大区别，所有人对相关知识的掌握都比较丰富。

2.2 用途和本土知识的多样性

煨桑植物的用途或功能分为3个类别（category），分别用于贡品、香药和护摩木。有51种植物用于香药，24种植物用于护摩木，19种植物用于贡品。其中，8种植物有香药和护摩木2种用途，3种植物有香药和贡品2种用途（图3）。

贡品、香药和护摩木都是煨桑文化中重要的物品，贡品，藏语称为“mchoth-rtsas”，为燃烧生烟用于供奉各种神灵的具有文化信仰意义的植物材料；香药，藏语称为“sman-sang”，为燃烧的烟雾具有“净化”作用的植物材料，同时也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护摩木，藏语称为“buth-shing”，为煨桑中用于引燃产生烟雾的具有文化信仰意义的燃料。护摩木起到点火、引燃的作用，香药用来产生具有各种效果的烟雾，贡品则是起到献祭的作用。虽然它们各有不同的作用和用途，但都与宗教信仰和自然崇拜密切相关，代表着藏族人民对信仰和自然的敬畏与尊重。

从利用部位看，所使用的植物部位包括叶（47种植物）、枝（39种植物）、地上部分（20种植物）、花（6种植物）、种子（6种植物）、茎（2种植物）、果实（3种植物）、树干（1种植物）、树皮（2种植物）、全株（1种植物）（表2）。

2.3 植物的多样性

本研究记录到了83个植物分类群。其中，75个鉴定至种，8个疑难种鉴定至属，总计19科36属。菊科植物最多，有25种（30.1%），其次为柏科13种（15.7%）、杜鹃花科13种（15.7%）。在植物属中，蒿属最多，有19种，占比22.9%，其次为杜鹃花属（Rhododendron）和刺柏属（Juniperus），分别有13种（15.7%）和10种（12.0%）。在这83种植物中，乔木有30种，占比（36.1%），草本和灌木分别有33种（39.8%）和20种（24.1%）。使用最多的部位为叶（39.4%）、枝（23.5%）、花（15.3%）（表2）。

在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名录中11种被列为濒危物种。其中，1种极危（critically endangered，CR），为甘松；1种濒危（endangered，EN），为西藏红豆杉（Taxus wallichiana）；3种易危（vulnerable，VU），分别为鳞皮冷杉（Abies squamata）、大果圆柏（Juniperus tibetica）、檀香（Santalum album）（表2）。

2.4 深受欢迎的煨桑植物

文化价值指数（CV）综合了CI、RFC、NUs/NC值。以香药、护摩木、贡品 3 种用途对当地的煨桑植物进行文化价值指数计算。从表2可以看出，青稞（Hordeum vulgare var. coeleste）、滇藏方枝柏（Juniperus indica）、髯花杜鹃（Rhododendron anthopogon）这3 种植物排名较为靠前，说明藏族人熟知这3种植物的不同用法与用途，也说明这3种植物在藏族人民煨桑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其中，青稞CV值最高（0.129），因为其运用范围最广，使用人数最多，所以几乎整个藏区都将其作为礼仪植物使用。通常认为青稞炒熟后磨成粉，与白糖、牛奶继续混合炒干制成糌粑使用；也可以将青稞种子直接撒入桑炉内使用。滇藏方枝柏（CV=0.070）和髯花杜鹃（CV=0.060）都是具有非常特殊香味的小灌木，深受藏族人民欢迎。除了物种分布区的居民日常煨桑使用外，其具有香味的叶子也会被收集起来晒干磨成粉，加工成煨桑粉销往各地。此外，这两种煨桑植物除了煨桑用途，还有治疗疾病的效果：有些地区的藏族人民使用髯花杜鹃花泡水喝治疗肺部疾病，通过咀嚼叶子来预防感冒；使用滇藏方枝柏产生的烟雾熏眼睛来治疗眼部疾病，以及吸入烟雾治疗心脏以及身体上的疼痛；也有信息报告人提到这两种植物产生的烟雾具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利用价值指数（UV）用以确定某一特定人群认为最重要的物种。众多煨桑植物中排前10位的植物为髯花杜鹃、青稞、大籽蒿（Artemisia sieversiana）、西藏柏木（Cupressus torulosa）、滇藏方枝柏、大果圆柏、甘松、小麦（Triticum aestivum）、稻（Oryza sativa）、杜香（Rhododendron tomentosum）。其中，青稞、小麦、稻作为粮食作物，因其最容易获取，故而作为“五谷”成为几乎所有地区煨桑仪式中最常用的贡品。髯花杜鹃、杜香均为杜鹃花科植物，燃烧后产生独特的香味，使用最多的为髯花杜鹃，而在没有髯花杜鹃分布的地方，会用杜香来煨桑。西藏柏木、滇藏方枝柏、大果圆柏均有独特的柏香味，其用量和物种在当地的分布有关，通常当地居民会选择当地有分布的其中一种来使用。根据我们的调查，大籽蒿在拉萨等地区是非常常用的一种煨桑植物，其除了煨桑功能外，还可以用来洗澡、开水冲服治疗感冒等用途，其制成的煨桑产品“甘丹香草”销往藏区各地；甘松在各地区老百姓眼里都非常受欢迎，其资源量很少，并非所有人都会采来使用，但是燃烧后产生的独特气味深受当地居民喜爱，因此使用地区较为广泛。

本研究系统调查并比较了西藏7个地区（阿里地区、昌都市、拉萨市、林芝市、那曲地区、日喀则市和山南地区）的煨桑植物使用情况，发现这些地区在煨桑文化上有着共同的物质基础，同时也展现出各自的地域特色：7个地区在煨桑活动中共同使用了3种植物，即大籽蒿、滇藏方枝柏以及青稞。此外，不同地区的煨桑植物种类呈现出多样性和地域性特点。阿里地区特有的煨桑植物包括百里香（Thymus mongolicus）、半卧狗娃花（Aster semiprostratus）、藏麻黄（Ephedra saxatilis）、藏沙蒿（Artemisia wellbyi）、垂柳（Salix babylonica）、大叶蔷薇（Rosa macrophylla）、冻原白蒿（Artemisia stracheyi）、杜香、高山柳（Salix takasagoalpina）、灰苞蒿（Artemisia roxburghiana）、角茴香（Hypecoum erectum）、猫耳菊（Hypochaeris ciliata）、沙蒿（Artemisia desertorum）、桃（Prunus persica）、土木香（Inula helenium）、西藏白皮松（Pinus gerardiana）、西藏扁芒菊（Allardia glabra）、细裂叶莲蒿（Artemisia stechmanniana）、纤杆蒿（A. demissa）、秀丽水柏枝（Myrtama elegans）、云状雪兔子（Saussurea aster）等；昌都市特有的煨桑植物有鳞皮冷杉（Abies squamata）、稻、林芝云杉（Picea likiangensis var. linzhiensis）、通麦栎（Quercus lanata）、西藏冷杉（Abies spectabilis）、圆柏（Juniperus chinensis）等；林芝市特有的煨桑植物有臭蒿（Artemisia hedinii）、垂枝柏（Juniperus recurva）、方枝柏（J. saltuaria）、高山栎（Quercus semecarpifolia）、芥菜（Brassica juncea）、林芝杜鹃（Rhododendron nyingchiense）、毛冠杜鹃（R. laudandum）、米林杜鹃（R. mainlingense）、南方红杉（Larix potaninii var. australis）、西藏红豆杉（Taxus wallichiana）、小麦（Triticum aestivum）、玉蜀黍（Zea mays）等；那曲地区的雪层杜鹃（Rhododendron nivale）为当地特有；日喀则市特有的煨桑植物有白桦（Betula platyphylla）、糙皮桦（B. utilis）、刚毛杜鹃（Rhododendron setosum）、高山松（Pinus densata）、胡桃（Juglans regia）、毛果柳（Salix trichocarpa）、美叶蒿（Artemisia calophylla）、牡蒿（A. japonica）、西藏草莓（Fragaria nubicola）等；山南地区特有的煨桑植物有垂枝香柏（Juniperus pingii）、柏木属（Juniperus sp.）、光核桃（Prunus mira）、烈香杜鹃（Rhododendron anthopogonoides）；拉萨市无当地特有的煨桑植物（表3）。

3 讨论

3.1 煨桑与生物多样性保护

在煨桑文化中，刺柏属和杜鹃花属等珍稀和特有植物因其独特的香气和药用价值而在煨桑仪式中具有特殊的意义。然而，这些植物的资源往往是非常有限的，难以满足大量的需求。对煨桑植物需求量较大的时候，就需要采用其他具有类似特征的植物进行替代。例如，大果圆柏是一种在藏区使用较多的煨桑植物（UV=0.327），但其保护等级为易危。因此，在实际使用的过程中，人们并不会仅限于使用这一种柏树，而是会根据当地的资源量选择其他容易获取的柏树来代替，如高山柏、垂枝柏、方枝柏均可用于煨桑，但并非所有种类的柏树都可用于煨桑，只有性状相似的柏树才可以。

某些煨桑植物，如髯花杜鹃，虽然没有达到濒危的程度，但是由于其分布在海拔很高的山上（4 000 m），较难采集且在高寒的环境下，植物生长缓慢，被破坏后很难恢复。根据我们的调查，对于小叶杜鹃的使用，在多数地区均使用髯花杜鹃和烈香杜鹃，而在这两种杜鹃缺乏的地区则会使用其他小叶杜鹃来替代，如毛冠杜鹃、米林杜鹃、雪层杜鹃、樱草杜鹃等。由于各地植物种类分布不同，资源量不同，因此植物的使用表现出了很强的地域性，往往会选择当地资源量较大的植物种类进行煨桑。如果当地产量较高，则会销往其他地区。

在采集煨桑植物的过程中，需要特别注意保护植物的嫩芽。嫩芽是植物生长的关键部位，如果受到伤害，会影响到植物的正常生长和发育。因此，当地人在采集煨桑植物过程中使用以下措施：采集杜鹃时会挑选成熟的枝条和叶子，避免伤害植物的嫩芽且每株植物上仅仅摘取少量叶子以保证其生长和发育；采集柏树时，平时仅仅在放牧时顺便捡回柏树落下的枝条，如果遇到大的煨桑活动，就会进行大量采集。

综上所述，当地人对于煨桑植物中的珍稀和特有植物具有良好的替代应用，采集管理等方面具有科学、合理、可持续的认知和措施。这样既有效地保护了这些珍贵的自然资源，也能满足煨桑文化传承和发展的需求。

3.2 不同地区煨桑植物的比较

本研究对西藏7个不同地区煨桑植物的使用情况进行了系统比较。结果表明，尽管各地区因地理、气候和生态环境差异而展现出不同的煨桑植物特色，但大籽蒿、滇藏方枝柏和青稞是大多数地区共同使用的煨桑植物。这一发现揭示了这些植物在西藏煨桑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也为我们进一步理解西藏的生态环境、文化传承和地区发展提供了新的视角。

大籽蒿作为广泛分布于西藏的芳香植物，在煨桑活动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其独特香味能净化空气、驱除蚊虫，其烟雾更承载着人们的祈愿和祝福，被视为沟通人与自然、人与神灵的媒介。滇藏方枝柏则因其芳香、易燃及药用价值在民间备受推崇，常用于治疗常见疾病，它在煨桑文化中的广泛应用既突显了其实用性，也反映了深厚的文化认同和情感寄托。青稞作为西藏特有的粮食作物，在煨桑活动中被尊为祭品，象征着当地人民与自然抗争、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这3种煨桑植物在各地煨桑文化中都广受认可且在西藏资源相对丰富，可以对这3种植物进行合理的资源管理和开发，在西藏各地区推广使用，从而保护其他小众的煨桑植物资源不受到破坏。

此外，各地煨桑植物的选择也各具特色：阿里地区使用百里香、西藏白皮松、大叶蔷薇等；昌都市则常用西藏冷杉、鳞皮冷杉、圆柏等；林芝市会选择芥菜、玉蜀黍、小麦作为贡品，当地特有的杜鹃属植物如毛冠杜鹃、米林杜鹃等被作为香药；那曲地区使用当地特有的雪层杜鹃作为香药；日喀则市倾向于使用白桦、糙皮桦、毛果柳等作为护摩木；山南地区则使用垂枝香柏、光核桃等特有植物。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在拉萨市未发现独特的煨桑植物，这或许是因为作为西藏的文化、政治和经济中心，拉萨的煨桑文化更加多元，兼容并蓄了周边地区的植物资源。各地特有的煨桑植物丰富了煨桑文化的多样性，缓解了因物种分布而导致的当地煨桑植物资源不足的问题。

综上所述，大籽蒿、滇藏方枝柏和青稞作为西藏7个不同地区共同使用的煨桑植物，不仅具有重要的实用价值和文化意义，也为我们进一步理解和传承西藏的煨桑文化提供了宝贵的线索和启示。在以后的研究中，可以继续关注这些植物在西藏煨桑文化中的传承与发展情况，以期为保护和利用这些独特的植物资源提供更为科学、全面的依据和支持。

3.3 煨桑与人类健康

植物挥发油被广泛应用于食品安全、美肤护理，甚至是医药行业，具有镇痛、抗炎、抗氧化、解痉、杀虫、抗菌和抗病毒等多种药理作用（肖佳欢等，2023）。煨桑植物含有丰富的挥发性成分，这些成分在煨桑的过程中会释放到空气中被人体接触甚至吸收。潘晓岚（2009）研究表明，香气能够引发正面情感，减轻焦虑和压力。煨桑植物产生的香气可能对人的情感和情绪有着显著影响，这种香气的作用在文化和宗教仪式中有助于创造一种宁静、舒适的氛围，提醒人们对自然的崇敬和敬畏，实现身体和心灵上的“净化”。

续表2

续表2

续表2

注： NT. 近危; VU. 易危; LC. 无危; CR. 极危; DD. 数据缺乏; EN. 濒危。1. 阿里地区; 2. 昌都市; 3. 拉萨市; 4. 林芝市; 5. 那曲地区; 6. 日喀则市; 7. 山南地区。

Note: NT. Near threatened; VU. Vulnerable; LC. Least concern; CR. Critically endangered; DD. Data deficient; EN. Endangered.1. Ngari Prefecture; 2. Qamdo City; 3. Lhasa City; 4. Nyingchi City; 5. Nagqu Prefecture; 6. Xigaze City; 7. Shannan Prefecture.

大籽蒿的地上部分提取物含有的苦艾素（absinthin）、芝麻素（sesamin）、辛夷脂素（fargesin）、crysoeriol、achillin、diayangambin等成分具有良好的抗炎活性； 大籽蒿里的艾草素 （sieversinin） 和β-谷甾醇（beta-sitosterol）、epiashantin等物质具有抗菌效果；Suleimenov等（2009）发现大籽蒿中的苜蓿素（tricin）具有良好的抗流感病毒效果（Liu et al.，2017）。此外，多数煨桑植物中的挥发性成分均具有抗菌作用，如髯花杜鹃、滇藏方枝柏、大果圆柏、西藏柏木的挥发油成分（段佳，2008；Innocenti et al.，2010）。此外，甘松根部提取的挥发油具有抗炎、抗氧化等作用（李雨繁等，2023），杜香的挥发油还具有消炎、镇咳、祛痰等作用（姜玮，2012）。这些活性可能是藏族使用煨桑植物清除污秽以及当地老百姓用煨桑植物来治疗一些疾病的基础，今后还需对其进行进一步的植物化学和生物学研究，以揭示具体有效成分的作用原理和机制。

根据我们的调查，人们普遍认为煨桑植物以及产生的烟雾对人没有坏的影响。然而根据文献研究，某些化学成分可能对人的健康有一些潜在风险，如杜鹃中含有的木藜芦烷类化合物，以及蒿类植物中都含有侧柏酮和樟脑等挥发性物质（海雪雪等，2022；陈宏阳等，2023），均具有一定的神经毒性，其对人体有无潜在的影响仍需要进一步的安全毒理评价。

此外，煨桑的烟雾本身也可能对健康产生一些潜在风险。煨桑产生的烟雾中的微粒物质和化学物质可能对呼吸道产生刺激作用，尤其是对那些已经有呼吸问题或过敏的人来说，长期暴露于熏香烟雾中可能导致其他健康问题。因此，使用煨桑植物，尤其是在室内使用煨桑植物需要谨慎，应该确保通风良好，避免过量使用。

3.4 煨桑文化的可持续发展

本研究记录了459名信息报告人的3 317条使用报告（UR）。其中，男性246人，女性213人，受访者民族均为藏族。我们发现无论在男女之中还是老少之中信息分布都比较均匀，并且每个人都掌握了丰富的关于煨桑的传统知识。这有别于一些药用和食用植物调查的知识分布（Guo et al.，2022a，b）。一般在大多数家庭中，男性主要负责对外事务和生计，而女性主要负责家庭事务，呈现男多女少的知识分布（臧肖等，2013），以及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些药用、食用植物的知识逐渐流失。而煨桑作为一种很普遍、很重要的文化活动，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知识流失，体现出了文化对于知识保护的重要性。

煨桑文化中对植物资源的科学管理、地域性的选择和替代策略，有助于生物多样性的保护。采集过程中对植物嫩芽的保护表现出可持续的采集实践。在煨桑文化的传承过程中应当继续提倡科学管理和可持续采集，鼓励地方社区参与，建立更紧密的合作关系，以确保文化传统与生态平衡的可持续发展。虽然地方性选择和替代植物策略有助于当地资源的可持续利用，但在大规模需求和销售中可能还是会导致资源过度开采。在煨桑植物的采集过程中，应当制定更严格的管理政策，确保煨桑植物的商业利用不影响自然平衡。

4 结论

本研究通过对西藏的23个乡镇进行煨桑植物的民族植物学调查，记录了19科36属83种煨桑植物和相关传统知识。调查显示，煨桑作为一种很普遍、很重要的文化活动，煨桑知识在不同地区不同年龄不同人群之间都很丰富，没有显著差异。煨桑植物的使用呈现出地域性和替代性的特点，根据当地资源的分布情况，人们选择使用不同的植物进行煨桑，以满足大量需求。煨桑植物的采集过程中展现出科学管理和可持续采集的实践，保护植物的嫩芽，采用替代植物，以及在大规模需求下进行谨慎采集，都体现了当地人在煨桑活动中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意识。然而煨桑也可能受到商业需求的影响，导致资源过度开采的问题。因此，建议在采集过程中制定更为严格的管理政策，以确保煨桑植物的可持续利用。

致谢  特别感谢信息报告人与我们分享他们的知识，感谢张宇工程师的技术指导，感谢张俪斌博士对文章英文摘要的指导，感谢陈晴宇女士协助绘制图3。此外，感谢在野外工作中的司机王擎东先生。

参考文献